林辰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像是在弹奏一曲凯旋的乐章。
GAC项目，他跟了整整八个月。
八个月，三百多个不眠之夜，他喝下的咖啡和白酒，加起来能灌满一个浴缸。
今天，终于成了。
合同签了，预付款也到了，辉煌科技的股价明天估计都要涨停。
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子上，盘算着总监张建明承诺过的晋升。
销售经理，独立带团队，GAC项目就是他的投名状。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
是张建明。
“林辰，来我办公室一趟。”
语气很平，听不出喜怒。
林辰心中“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放松了。
项目成了，还能有什么坏事？
他抓起刚打印出来的项目总结报告，大步走向总监办公室。
推开门，他愣住了。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不止张建明，人力资源部的孙经理也在。
而张建明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一脸的玩世不恭。
是王宇，老板的远房侄子，上个月刚空降来的。
“小林，来了，坐。”
张建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挂着一贯的假笑。
“张总，孙经理，这是GAC项目的最终报告” “报告先放放。”
张建明摆摆手，打断了他。
“林辰啊，你来公司，有五年了吧？”
“五年零四个月，张总。”
林辰心里那股不安又冒了上来。
“五年了，老员工了。”
张建明点点头，吸了口烟。
“公司呢，一直很器重你。GAC这个项目，你也辛苦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
张建明掐灭烟头，图穷匕见。
“是这样的，小林。公司要培养新人，给年轻人压担子。王宇，你认识的。”
他指了指那个年轻人。
王宇皮笑肉不笑地对林辰点了点头。
“王宇虽然年轻，但有冲劲，思路活。公司决定，GAC这个项目，后续的交接和维护工作，就由王宇来负责了。”
林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总，这个项目我从头跟到尾，客户那边的关系都是我” “我知道你辛苦。”
张建明再次打断他。
“但你要考虑大局嘛。你一个‘老将’，总要带带新人。把你的经验，传授给王宇。”
“GAC项目，是公司今年最大的单子，交给一个新人” “林辰！”
张建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指着王宇。
“从今天起，王宇就是GAC的项目负责人。你的任务，就是做好交接，当好这个‘导师’。”
“公司不会亏待你的‘贡献’的。”
王宇站了起来，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林辰面前。
“林哥，以后多指教了。”
他的手伸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
“项目交接嘛，你把客户的资料、你的跟进笔记、还有那几个关键人的喜好，都整理个文档给我。”
“哦，对了，下周一，你跟我一起去拜访一下李总。”
“你给我做个介绍，以后我就自己联系他了。”
林辰的血直冲头顶。
这是交接吗？
这是明抢！
GAC项目的李总，是他花了三个月时间，天天在人家楼下蹲点，淋了三场大雨才换来一次见面机会的。
现在，他要亲手把这个关系送给王宇？
“怎么，林哥？”
王宇看他不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不乐意啊？不乐意，也得乐意。”
“我叔，可看着呢。”
林辰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他看着张建明那张油腻的脸。
张建明在看窗外，假装没听见。
人力孙经理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地说。
“林辰，服从安排。这也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考验。”
林辰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砸了眼前这张办公桌。
他想把手里的报告摔在张建明脸上。
但他不能。
他有房贷，有车贷，老家还有母亲常年不断的医药费。
他是个“老将”，也是个“软肋”被捏得死死的打工仔。
“好。”
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服从安排。”
王宇得意地笑了。
“这才对嘛，林哥。”
“那你先出去吧，把你的工位挪一下。”
“你的位置，现在是我的了。”
林辰走出办公室，感觉天旋地转。
王宇的位置，原本是靠窗的，视野最好，也是他奋斗了五年的目标。
而他的工位，被“挪”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紧挨着打印机和厕所。
整个下午，林辰都在搬东西。
同事们路过，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怜悯，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他们都看明白了。
林辰，这个公司的销售冠军，被卸磨杀驴了。
王宇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林辰原来的位置上，用着他的电脑，指挥着他。
“哎，林辰，那个李总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林辰，这个客户的爱好是钓鱼？你确定吗？别搞错了。”
“林辰，你这份交接文档不行啊，太简陋了，重写。要详细，把你怎么跟他聊天的每句话都写进去。”
林辰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打印机的噪音和厕所的异味包裹着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键盘。
每一份文档，都是把他几年的心血，亲手打包，送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皇亲国戚”。
屈辱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他直发抖。
他忍了。
他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只要他还有价值，公司总会给他新的机会。
然而，他低估了张建明和王宇的无耻。
“忍”字头上一把刀。
林辰忍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他成了王宇的“贴身保姆”。
王宇拿着他写的交接文档，开始耀武扬威地联系客户。
结果可想而知。
那些被林辰“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客户，哪里受得了王宇这种二世祖的作风。
“小王是吧？李总在开会。”
“下次吧，这周没时间。”
“你说的这个方案，我听不懂，让你师父林辰来跟我谈。”
王宇碰了一鼻子灰，气急败坏地回来找张建明告状。
“叔！那个林辰，他肯定没把真本事交给我！”
“那些客户，一个个都给他面子，不给我面子！”
“他肯定留了一手！”
张建明也正头疼。
GAC项目后续的款项推进，王宇根本搞不定。
李总那边已经打电话来抱怨，说辉煌科技的服务水平“断崖式下跌”。
张建明把火气，全都撒在了林辰身上。
他又一次把林辰叫进了办公室。
还是那个压抑的组合，张建明和人力孙经理。
“林辰。”
张建明这次连假笑都懒得装了，满脸阴沉。
“你这两个星期的交接工作，我很不满意。”
林辰皱眉：“张总，我把所有资料都给王宇了。”
“资料？”
张建明冷笑。
“王宇说，你给的都是些皮毛！”
“客户关系，是靠你那些文档就能维护的吗？你的那些‘技巧’，你的‘人脉’，你都藏着掖着！”
林辰简直气笑了。
“张总，人脉和技巧，是我一杯杯酒喝出来的，一个个夜熬出来的。这怎么‘交接’？”
“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建明一拍桌子。
“林辰，你是不是觉得公司离了你不行？”
“我告诉你，地球离了谁都转！”
“公司培养了你五年，现在让你带带新人，你就这个态度？你对得起公司吗？”
林辰深吸一口气。
“张总，我没藏私。王宇自己搞不定客户，是他的能力问题。”
“放肆！”
张建明气得站了起来。
“好，好，好。林辰，你翅膀硬了。”
他转向孙经理。
“老孙，把那个拿出来。”
孙经理面无表情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林辰面前。
“林辰，这是公司最新的‘核心员工保护协议’。”
“鉴于你目前的工作调整，公司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岗位。”
“高级顾问。”
林辰一愣。
高级顾问？
他拿起那份所谓的“合同”。
越看，他的心越冷。
“高级顾问”，一个没有团队、不负责具体项目、只提供“指导”的虚职。
最关键的是薪水。
基本工资，直接砍掉百分之三十！
所有的项目奖金、销售提成，全部归零！
这还不是最狠的。
合同的最后一页，是附加条款。
第一条：五年竞业限制协议。
禁止林辰在离职后五年内，从事与辉煌科技相同或相似的行业。
覆盖范围，全国！
违约金，五百万！
第二条：知识产权与经验转移条款。
要求林辰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必须将其在辉煌科技工作期间所有的“非书面销售技巧、客户洞察、市场分析模型”等，全部整理成册，归入公司档案库。
林辰的手开始发抖。
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砍掉收入，让他失去经济来源。
锁死他的职业生涯，让他五年内无法在行业立足。
还要他把压箱底的本事，全部“上交”，榨干他最后一滴价值。
“张总” 林辰的声音干涩。
“这份合同，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合理？”
张建明重新坐下，翘起腿。
“林辰，公司养了你五年。你掌握了公司多少核心客户资源？现在公司出于对你的信任，给你‘高级顾问’的待遇，你还不满意？”
“这是保护公司，也是保护你。”
孙经理在旁边帮腔。
“林辰，这份合同，所有核心员工都签了。这是公司的规定。”
“王宇签了吗？”
林辰冷冷地问。
孙经理的脸僵了一下。
“王宇的情况不一样。”
“呵呵。”
林辰笑了。
“不一样。”
“张总，如果我不签呢？”
张建明的脸色彻底拉了下来。
“不签？”
“林辰，你要想清楚。”
他指了指门外。
“现在外面的就业形势，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你一个月房贷多少钱？你妈的医药费一个月多少钱？”
“你都是‘老将’了，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别那么冲动。”
“公司这是给你个体面。你要是给脸不要脸” 他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签，就立马滚蛋。
而且滚蛋，也会背上“交接不利”的黑锅，在这行里别想混了。
他们算准了。
算准了他不敢反抗。
算准了他所有的软肋。
林辰看着这两个人的嘴脸。
一个耀武扬威，一个冷漠无情。
他突然觉得很累。
五年的付出，五年的忠诚，换来的就是这个。
他以为自己是公司的“功臣”，到头来，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不，连工具都不如，是榨干了还要敲骨吸髓的“耗材”。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张建明和孙经理都在等他服软。
等他低头，等他求饶。
林辰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那股冲天的怒火，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和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想起了自己这五年。
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通宵做方案，天亮了直接去机场。
女朋友过生日，他还在给GAC的李总改PPT。
女朋友最后也跟人跑了，说他“不像个活人，像个工作机器”。
他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可笑的“晋升”承诺？
为了张建明口中的“我们是一家人”？
林辰忽然想笑。
他抬起头，迎着张建明和孙经理的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哀求。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我签。”
他淡淡地说。
张建明和孙经理都愣住了。
他们准备好了一堆威逼利诱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他们没想到，林辰这么快就妥协了。
“哈哈，好，好！”
张建明最先反应过来，大笑。
“林辰，我就说嘛，你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孙经理也松了口气，把合同推了过来，递上笔。
“在这里，还有这里，签个字。”
林辰没有接那支笔。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慢慢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印章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刻着他名字的私章。
他拿起印泥，均匀地在印章上按了按。
然后，他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签名栏。
对着“林辰”两个字的位置。
啪嗒。
一声清脆的轻响。
红色的印记，深深地烙在了白纸上。
清晰，工整。
他合上合同，推了回去。
“签好了。”
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平静得可怕。
张建明看着那枚印章，心里反而有点发毛。
他本以为林辰会大吵大闹，或者讨价还价。
这种平静，让他很不安。
“用用印章？”
孙经理也嘀咕了一句，“签字不是更规范吗？”
“都一样。”
林辰站起身。
“手印要不要？我按一个。”
“不不不，够了，印章有法律效力。”
孙经理赶紧把合同收了起来，生怕他反悔。
“那，林辰，关于那个知识转移” 张建明搓着手，急不可耐。
“合同上写了，三个月。”
林辰说。
“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整理我这五年的所有‘知识’。”
“我的东西很多，很杂。要整理成册，要让王宇那样的‘新人’都能看懂，需要时间。”
“三个月？”
张建明皱眉，有点太长了。
“张总。”
林辰直视着他。
“是你说的，我藏私了，我给的都是皮毛。”
“现在，我愿意把‘真本事’都写出来，分享给公司。”
“GAC项目后续的款项，客户那边的关系维护，都写在里面。”
“三个月，换公司未来五年、十年的业绩。这笔账，张总应该会算。”
一听到“GAC项目后续款项”，张建明眼睛亮了。
王宇这两个星期，连李总的门都进不去，后续的款项更是没谱。
要是林辰真能把“秘籍”写出来 “好！三个月就三个月！”
张建明拍板。
“林辰，你可要好好写！要写得详细！王宇会随时检查你的进度的！”
“没问题。”
林辰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高级顾问，是不是不用打卡了？”
“呃，理论上是。”
孙经理说。
“不过公司还是希望你按时来上班，毕竟知识转移工作很重。”
“我明白。”
林辰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
他嘴角的肌肉，才微微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的，几乎不存在的笑容。
张建明。
王宇。
辉煌科技。
你们要我的“知识”？
好。
我给你们。
我把你们想要的，全都给你们。
接下来的三个月，林辰成了辉煌科技最“透明”的人。
他从角落的工位，搬到了一个更小的储藏室改的“顾问室”。
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
他真的开始“著书立说”。
他每天准时到公司，打开电脑，就开始敲字。
他写得极其认真。
第一部分：《客户关系建立的黄金法则》。
第二部分：《大客户心理画像与需求挖掘》。
第三部分：《商务谈判中的“势”与“术”》。
第十二部分：《GAC项目复盘与未来展望》。
他把这套东西，命名为——《辉煌销售圣经》。
王宇隔三差五地过来看。
他看到的是，林辰的文档里，图文并茂，流程图、分析表，应有尽有。
“第一章：初次见面如何破冰。”
“技巧一：赞美。赞美要具体，不能空泛。”
“（案例）错误示范：李总，您真有气质。”
“（案例）正确示范：李总，您这块表是XX限量款吧？真配您的身份，低调奢华。”
王宇看得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林辰，你这写得还挺实用。”
“你再把GAC李总的弱点写写，他吃哪一套？”
林辰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
“李总，已婚，女儿在国外念书。弱点：关心女儿的未来发展。技巧：多聊留学、教育话题。”
“还有呢？”
“爱好：钓鱼。但其实是叶公好龙，只是为了混圈子。技巧：不要聊钓鱼技术，要聊‘钓鱼背后的哲学’，聊圈子。”
王宇如获至宝。
他拿着林辰写的“秘籍”，又开始给客户打电话。
“李总啊，哈哈，令媛在国外一切都好吧？教育这个事啊，我深有体会” “王总啊，您也喜欢钓鱼？我跟您说，这钓鱼啊，钓的不是鱼，是人生，是哲学” 客户们在电话那头，一个个莫名其妙。
这个小王，怎么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前言不搭后语，尬聊得让人脚趾抠地。
“小王，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挂了。”
“哎，李总，别啊！GAC项目的二期款” “嘟…嘟…嘟…” 王宇听着忙音，气得差点摔了手机。
他跑去找张建明。
“叔！林辰那套东西，根本没用！”
“我按他说的去聊，客户全把我当神经病！”
张建明也拿过那本《辉煌销售圣经》翻了翻。
写得密密麻麻，看上去毫无破绽。
“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有领会到精髓？”
“我怎么没领会！我都背下来了！”
王宇一脸委屈。
张建明把林辰叫了过来。
“林辰，你这‘圣经’，怎么不管用啊？”
林辰一脸无辜。
“张总，王总。”
“我写的是‘道’，是‘方法论’。具体执行，要看‘术’，要看临场发挥。”
“比如我说聊教育，不是让王总您上去就查户口。是要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您在这方面的‘资源’。”
“我说聊哲学，不是让您背书，是要引导客户自己去‘悟’。”
他看着王宇。
“王总，您是不是太心急了？”
王宇被噎得说不出话。
“你” “而且，” 林辰继续说。
“我这套‘圣经’，还在撰写中。现在只是第一版，很多核心的实战案例还没放进去。”
“这三个月，我会逐步完善。”
“张总，别急。GAC的款项，我也会在‘圣经’的最终章，给出详细的催款方案。”
张建明一听，又信了。
“好，那你抓紧写！王宇，你多学多看！别什么都赖别人！”
王宇愤愤地瞪了林辰一眼，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林辰回到他的小黑屋。
电脑屏幕上，亮着两个文档。
一个是给王宇看的《辉煌销售圣经》。
里面全是正确的废话，空洞的理论，以及过时和错误的信息。
比如李总的女儿，上个月已经毕业回国了，他根本不关心留学了。
比如王总的钓鱼圈子，上周已经闹翻解散了。
这些，林辰都知道。
但他没写。
他写的是王宇和张建明“想看到”的东西。
而另一个文档，被他加密后，隐藏在系统盘的深处。
那才是他真正的“圣经”。
里面记录了他五年来的每一个客户，每一次谈判，每一个关键的细节。
李总女儿回国后，在找工作，对人工智能领域感兴趣。
王总散了圈子，最近迷上了茶道。
张总的死对头刘总，最近在负责什么项目。
这些，才是真正的“知识”。
在写“假圣经”的同时，林辰也在做别的事情。
他用午休时间，跑了工商局、税务局、银行。
他用自己攒下的所有积蓄，注册了一家公司。
公司名字很简单。
“辰星战略咨询有限公司”。
他就是法人，他就是老板，他也是唯一的员工。
然后，他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
用一个新买的，不记名的手机号。
悄悄地，和他那些“老客户”们联系。
但不是以“辉煌科技林辰”的身份。
“李总，您好，冒昧打扰。”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一个了解您GAC项目，也了解辉煌科技内部情况的人。”
“我听说，王宇接手了您的项目？”
电话那头的李总，正为这事烦心。
“别提了！那个王宇，简直就是个白痴！张建明怎么会派这种人来！”
“李总，息怒。”
林辰的声音沉稳。
“我这里，有一份关于GAC项目二期实施的风险评估报告。”
“里面指出了辉煌科技现任团队，可能会导致的五个重大延期风险。”
“以及，规避这些风险的建议。”
“我免费发给您。您看了，再决定要不要付那笔款。”
李总半信半疑。
“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目的。”
林辰说。
“我只是个看不惯‘良币被劣币驱逐’的局外人。”
“报告您看了，如果觉得有用，我们再聊。如果没用，您删掉就好。”
他挂了电话，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措辞严谨、分析透彻的报告发了过去。
这份报告，比他交给辉煌科技的任何一份PPT，都要专业。
半小时后。
李总的电话打了回来，语气激动。
“先生！您这份报告太神了！您怎么知道我们的痛点？”
“不，您怎么知道辉煌科技的弱点？”
林辰笑了笑。
“李总。我不仅知道他们的弱点。”
“我，还知道您的需求。”
“而且，我知道，谁能真正满足您的需求。”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辉煌科技的业绩，在王宇的“带领”下，一落千丈。
GAC项目彻底停摆，李总咬死了，一分钱都不给。
其他几个大客户，也纷纷以“服务质量下降”为由，冻结了合同。
张建明急得上火，嘴上起了燎泡。
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林辰即将“完稿”的《辉煌销售圣经》上。
他指望着这本“秘籍”能拯救他。
这一天，是林辰“高级顾问”合同满三个月的最后一天。
林辰抱着一本厚厚的，精装打印的“圣经”，走进了张建明的办公室。
“张总，幸不辱命。”
“《辉煌销售圣经》，终稿，完成了。”
张建明一把抢了过来，激动得手都发抖。
“好好好！我看看催款方案呢？GAC的催款方案在哪？”
他急切地翻到最后一章。
“方案三十六计：苦肉计、连环计、美人计” 张建明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能行吗？”
“张总。”
林辰平静地说。
“这是我毕生所学。能不能行，看执行人的悟性。”
“我的知识，已经全部转移完毕。”
他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是我的辞职信。”
张建明正看“圣经”看得入神，闻言猛地抬头。
“什么？辞职？”
他瞬间暴怒。
“林辰！你耍我？”
“你刚把‘圣经’给我，你就要走？你是不是想拿着这套东西，去对家公司？”
“你忘了竞业协议吗！五百万违约金！你赔得起吗！”
林辰笑了。
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在张建明面前笑。
不是冷笑，不是假笑。
而是一种怜悯的笑。
“张总，我当然记得竞业协议。”
“我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读过了。”
他点了点那份合同的复印件。
“合同规定，我，林辰，离职后五年内，不得从事‘与辉煌科技相同或相似的软件销售与开发业务’。”
张建明愣住。
“对啊！你还想抵赖？”
“我不抵赖。”
林辰说。
“所以，我不去‘销售’，也不去‘开发’。”
“我开了家公司。”
“一家‘管理战略咨询’公司。”
“这和你们的业务，可不‘相同’，也不‘相似’。”
“咨询？”
张建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辰啊林辰，你一个臭跑销售的，你去开咨询公司？”
“你懂什么是战略？什么是管理？”
“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去吧！你去开！我等着看你赔光底裤，回来求我！”
“不过你放心，竞业协议的律师函，我会准备好。只要你敢碰销售，我立马告你！”
林辰摇摇头。
“那就不劳张总费心了。”
“我的三十天离职通知期，从今天开始。”
“按照‘高级顾问’合同，我没有具体项目。所以这三十天，我会在我的办公室里，静静等待交接。”
“哦，对了，那间储藏室，我挺喜欢的。”
“再见，张总。”
林辰转身就走。
张建明看着他的背影，把那本“圣经”摔在桌上。
“神经病！一个傻子！”
他骂骂咧咧。
“还咨询公司，笑死人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
林辰那个平静的眼神。
那个怜悯的笑容。
以及，他那句“管理战略咨询”。
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研究“美人计”的时候。
辉煌科技的客户名单，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悄地，一个一个地，拉走。
林辰的最后一个月，过得波澜不惊。
他真的就在那间小黑屋里，坐了三十天。
他每天看书，喝茶，整理自己的私人用品。
王宇路过，还会特意进来嘲讽几句。
“呦，林顾问，研究什么战略呢？”
“听说你要开咨询公司了？哈哈，缺不缺保洁啊？”
“林哥，到时候混不下去了，记得回来啊。我让我叔给你安排个司机的工作，怎么样？”
林辰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辉煌科技的混乱。
张建明拿着那本“圣经”，逼着销售部全员背诵。
王宇拿着“催款三十六计”，给李总打电话。
“李总您看，我这我这上有老下有小您就” 李总：“你有病吧？”
挂断。
王宇又用第二计。
“李总！您再不付款，我们我们就” “你们就怎样？”
“我们就求您了！”
辉煌科技的销售部，成了整个行业的笑话。
三十天到了。
林辰抱着一个纸箱子，走出了辉煌科技的大门。
没有欢送会。
没有道别。
只有王宇在背后那句。
“林哥，走好啊！别忘了按时还房贷！”
林辰站在阳光下，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辉煌科技”那四个大字。
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第二天。
“辰星战略咨询有限公司”，在市中心一栋高档写字楼里，正式挂牌。
不再是那个小黑屋。
而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林辰不是唯一的员工。
他身边，站着两个行业内顶尖的法务和财务专家。
这三个月，他不仅注册了公司。
他还用自己的人脉，和一份份精准的分析报告，拉来了第一笔天使投资。
投资人，正是GAC的李总。
林辰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
“李总，是我，林辰。对，我出来了。”
“辉煌科技那边？唉，一言难尽。王宇是，他就是个笑话。”
“不不不，我不是来抢生意的。我开了家咨询公司。”
“我是来帮您的。”
“帮您，重新评估一下和辉煌科技的合作。”
“他们现在的团队，配不上您的项目。您付的钱，打水漂了。”
“您需要一个新的，更高效的，风险更低的供应商。”
“我帮您起草一份新的招标书，怎么样？”
“我保证，新的供应商，会比辉煌科技，强一百倍。”
林辰的电话，打给了他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他没有去“销售”任何软件。
他是在“咨询”。
他是在“帮助”这些老客户，看清辉煌科技的无能。
他是在“建议”他们，如何“合法合规”地，摆脱那个烂摊子。
一个月后。
辉煌科技。
张建明的办公室门，快被敲烂了。
“张总！不好了！GAC项目李总那边，正式发函，要和我们解约！”
“张总！王总的客户，也黄了！对方说我们‘服务能力严重不足’，要起诉我们！”
“张总！刘总的单子也停了！”
一个个坏消息，像是雪片一样飞来。
张建明懵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王宇呢！王宇那个废物呢！”
王宇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叔！叔！不关我事啊！”
“是是客户那边，全都请了同一个顾问！”
“那个顾问，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跟我们解约！”
张建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顾问？什么顾问！”
“叫叫什么‘辰星战略’！”
“妈的！”
张建明一脚踹开王宇。
“林辰！”
“又是林辰！”
他抓起电话，吼着打给法务部。
“告他！立刻告林辰！”
“他违反了竞业协议！他在抢我们客户！”
法务部主管老刘，擦着冷汗。
“张总告不了啊。”
“什么叫告不了！”
“张总，我查了。那个‘辰星战略’，经营范围是‘企业管理咨询’、‘市场战略规划’。”
“和我们的‘软件销售’，在法律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没有‘销售’任何产品。”
“他只是在给客户‘提建议’。”
“放屁！”
张建明气得发抖。
“他这是在教唆客户！他这是在挖我们墙角！”
“可可这在法律上，没有证据啊。”
老刘为难地说。
“GAC的李总，是我们的客户。林辰现在是李总的‘顾问’。”
“顾问给雇主提建议，天经地义。”
“我们我们管不着啊。”
“而且” 老刘顿了顿。
“张总，您忘了，那份‘高级顾问’合同，是谁逼他签的吗？”
“那份竞业协议，是谁非要那么写的吗？”
当初，张建明为了显得自己“高明”，特意把竞业范围写得“精准”。
他生怕范围太广，法院判无效。
他只写了“软件销售与开发”。
他做梦也没想到，林辰会跟他玩一手“咨询”。
张建明瘫在椅子上。
“他他一个销售，他懂什么咨询” “张总。”
老刘叹了口气。
“一个能把GAC那种级别的项目拿下来的销售，他懂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不是不懂咨询。”
“他只是，以前在用‘销售’的身份，做着‘咨询’的事。”
“现在，他不装了。”
这个月，辉煌科技的流水，暴跌百分之六十。
所有出问题的，无一例外，全是林辰以前负责的核心客户。
这些客户，就像是约好了一样。
他们纷纷解约，然后，又纷纷发布了新的“项目招标”。
而这些新的“招标书”，要求都变得极其古怪和严苛。
“要求供应商必须具备‘AI驱动的风险预警模型’” “要求供应商必须有‘跨行业数据整合能力’” 王宇拿着这些标书，都快哭了。
“叔，这都什么玩意啊！这谁能做到啊！”
张建明也看傻了。
这些要求，别说辉煌科技了，就算是行业龙头，都得掂量掂量。
这些客户，是疯了吗？
他们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神仙”供应商？
答案，在三个月后揭晓了。
辉煌科技的季度董事会。
气氛，比冰窖还冷。
公司的CEO，大老板黄董，坐在主位，脸色铁青。
投影上，是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
一片惨烈的红色。
净利润，同比下降百分之八十。
核心客户流失率，百分之九十。
“张建明。”
黄董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需要一个解释。”
“三个月。你只用了三个月，就把公司销售部的天，给捅破了。”
“GAC项目呢？那个我们夸下海口，要拿来做标杆的项目呢？”
张建明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利索。
“黄…黄董…是…是林辰！”
“又是林辰！”
“是他！都是他搞的鬼！”
“他开了个咨询公司，妖言惑众，把我们的客户全给说跑了！”
“他违反了竞业协议！我们一定要告死他！”
“够了！”
黄董猛地一拍桌子。
“张建明！你当董事会都是傻子吗？”
“法务部已经报告过了！那份竞业协议，是你亲手定的！”
“是你，为了塞你那个废物侄子上位，把我们公司最能打的‘将’，给逼走了！”
“你！”
黄董指着缩在角落的王宇。
“你拿着林辰写的什么‘圣经’，把公司的脸都丢尽了！”
“叔黄董我” 王宇吓得快尿了。
“现在，GAC的项目，被谁拿走了？你查了吗！”
黄董问。
“查了” 张建明颤抖着说。
“是一家新公司。叫‘创信科技’。”
“创信科技？”
黄董皱眉。
“没听说过。哪冒出来的？”
“刚刚注册了四个月。”
“法人代表呢？”
“叫周敏” “周敏？”
黄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向人力孙经理。
“我记得，林辰的档案里，他妻子的名字，是不是就叫周敏？”
孙经理的脸，“刷”一下，全白了。
“是。”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懂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局。
“辰星战略咨询”，林辰的公司。
负责“咨询”，负责“顾问”。
负责“帮助”客户，看清辉煌科技的无能。
负责“帮助”客户，起草一份辉煌科技永远也达不到的“招标书”。
然后。
“创信科技”，林辰妻子的公司。
一家“新公司”，一家“完美符合”所有招标要求的公司。
出现了。
拿下了所有的单子。
林辰，没有违反竞业协议。
他一个软件也没“卖”。
他只是，把他所有的客户，打包送给了他妻子的公司。
合法，合规。
天衣无缝。
“张建明” 黄董的声音，轻得可怕。
“你你真是我的好总监啊。”
“你不仅逼走了我们唯一的财神爷。”
“你还亲手给他递上了刀。”
“你还给了他三个月带薪的时间，让他从容不迫地，把我们家给搬空了。”
“你！”
黄董指着他。
“还有你！”
他指着王宇。
“还有你！”
他指着孙经理。
“你们三个，现在，立刻，马上！”
“滚出我的公司！”
张建明两眼一翻，直接瘫倒在地。
一周后。
“创信科技”与“辰星战略”的联合办公室内。
林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他的新办公室，比张建明那间，大了十倍。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是是林辰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
“我是黄董，辉煌科技的。”
“哦，黄董。”
林辰的语气很平静。
“您有何贵干？”
“林辰不，林总。”
黄董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无奈。
“我我打电话来，是想” “是想恭喜你。”
“张建明，王宇，孙经理，我都开除了。”
“公司董事会，重组了。”
“林总，过去的事，是我们的错。是我用人不明。”
林辰安静地听着。
“林总，开个价吧。”
黄董图穷匕见。
“我们想收购‘创信科技’。不，或者” “或者，您回来。”
“辉煌科技，副总裁的位子，是你的。”
“我再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
“只要你回来，把客户带回来。”
黄董的声音，近乎哀求。
林辰笑了。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在那个小黑屋里。
他想起了张建明那句：“林辰，别那么冲动，想想你的房贷。”
他想起了王宇那句：“林哥，混不下去，回来给我当司机。”
“黄董。”
林辰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曾经，把辉煌当家。”
“我把我的青春，我的健康，我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家。”
“然后，你们为了一个废物，把我当垃圾一样丢掉。”
“你们觉得我只是个棋子，可以随意牺牲。”
“你们逼着我签那份合同的时候，不就是想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再让我滚吗？”
“黄董，那份合同，不是我的‘卖身契’。”
“那是我给你们辉煌科技，写的‘悼词’。”
“我那三个月，也不是在写什么‘圣经’。”
“我是在给你们，挖坟墓。”
电话那头，黄董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至于您的‘副总裁’” 林辰轻笑一声。
“抱歉，我没兴趣。”
“‘创信科技’，刚刚完成了A轮融资。”
“GAC的李总，牵头投的。”
“我们现在的估值，大概也就比你们辉煌的市值，高那么一点点吧。”
“对了，黄董。”
林辰的语气，变得轻快。
“我最近在招人。听说辉煌科技最近裁员挺多的？”
“销售部，走了不少‘老将’吧？”
“让他们把简历发给我。”
“如果合适，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他们一个机会。”
“当然了。”
“入职前，得先签一份竞业协议。”
“我这份协议，可比你们的严谨多了。”
林辰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办公桌上，那枚他用了五年的私章。
啪嗒。
他拿起印章，盖在了“创信科技”第一份全员激励合同上。
红色的印记，烙在纸上。
也烙在了这个城市的商业版图上。
他不是棋子。
他，是执棋的人。
全文完
